东平郡王妃一年总要进几次宫的,李太后爱屋及乌,时常拉着她说话,诸嫔妃冲着太后娘娘的面子,也待她甚好,她听说过淑妃娘娘某个亲戚的名字,哪怕是远房的,倒也说勉强得通。
此时,东平郡王又道“因拙荆族中的老人也记不太清了,便请了族谱来瞧,见那上头果然写着淑妃娘娘堂姑祖母的名讳,拙荆这才一点一点弄出眉目,微臣知道后就……”
他再度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有些窘迫地道“微臣……也不瞒着陛下说,微臣当时确实生出了私心,便叫拙荆往宫里递牌子,求见了淑妃娘娘一面,把这层亲眷关系给续上了。”
言至此,他蓦地离案而起,“扑通”一声,重重跪地。
刹那间,整间配殿都似随着他的动作晃了几晃。
建昭帝吓了一跳,凝神看去,便见盏中的茶水正泛起一圈圈的微澜。
这分量是得有多沉?
此时,东平郡王已然抖着嗓子再度开口“陛下恕罪,微臣曾经告诉拙荆,让与淑妃娘娘多亲近亲近,实是想要由娘娘出头,替微臣在陛下跟关说些好话儿。微臣私心杂念太重,实在……”
“好了好了,快起来罢。”不待他说完,建昭帝便笑了起来,向侯敬贤招了招手“侯大伴,替朕把王爷扶起来。”
笑语至此,他又揶揄地道“郡王这一跪,朕这殿里的砖头怕都要碎了。”
侯敬贤忙依言扶起了东平郡王。
郡王起身后,复又躬腰请罪“微臣太胖,陛下恕罪。”
建昭帝被他逗乐了,大笑着摆手道“无罪,无罪,快起罢。朕又没说什么。”
说话间,随手拿起案上一方素面青布帕子,命侯敬贤拿着,笑道“把这个给了郡王,让他擦擦汗,他今儿汗流得挺多的。”
这话越发透着亲切,东平郡王忙接过,仔细地将帕子折了几折,才蜻蜓点水般地向额角按了按,躬腰说道“臣谢陛下不罪之恩。”
建昭帝弯唇而笑,神情清朗犹若少年“朕也就是好奇,你说清楚了,朕也就明白了。”
他其实早就查明白了。
否则,又岂能容这一家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搅事儿?
今日当面问及,不过是想瞧一瞧东平郡王的反应罢了。
与那些老狐狸、老油条斗智斗勇日久,建昭帝自忖还是有些眼力的,一个人是说真还是言假,他自有一套分辨的法子。
只要东平郡王没撒谎,让淑妃认下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姐,也不算什么。
此外,东平郡王的那点儿私心,也很正常。
王府一众男丁都没事做,换谁也要着急,也会有私心。
有私心才好啊。
于建昭帝而言,私心杂念其实一点不可怕,甚至还是好事。
他最怕的,还是那些“赤胆丹心”的忠臣。
连个把柄都不让人拿住,你让他还怎么放心用人?
此刻,见东平郡王表里如一地平庸、贪婪且愚蠢,建昭帝终于放了心,又再闲话几句,便命他退下了,随后踱至窗边,管自出神。
绛纱宫灯笼出一片微红的光,细雨斜飞,阒夜寂寥。
“陛下,可要添几支蜡烛?”耳畔传来常若愚的声音。
他方才一直在外守着门户。
建昭帝没说话,只将视线转向阔大的殿宇,数息后,振了振衣袖“摆驾,去荣禧殿。”
说着已然提步往外走,绣着金龙的袍袖在灯影下翻卷着,好似那金龙即将破出层云。
常若愚忙碎步跟上,殿外侍立着的一众人等亦紧随其后,须臾间,御驾便离开了长春宫。
不远处的琼宁宫左近,一道披蓑衣、挑宫灯的人影,悄然伫立于漫天细雨中,眼见得御驾去往荣禧殿,方叹了一声,转身闪进了角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