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羞惭过后的苏大人在车厢里睡了个好觉,一夜无梦直到天色大亮,马车再次行驶起来,才把他震醒。
眼见离京城越来越近,苏晏不时撩开车帘看窗外景物。原本因远隔千里而刻意淡化的念想,一个一个地从心底蹦出来——
回京后要进宫述职,皇爷见到他会说什么?会赞赏他在陕西的所作所为吗?还是会责怪他轻身犯险,平白耗费了军力和粮草?
太子正是最能长个儿,一天一个样的年龄,半年不见,也不知又高了多少,平日里有没有好好读书?
沈柒这家伙,昨夜和阿追打斗时挂了彩,也不知伤势如何,给大夫治过没有。
还有他的院子,在出京前夜,被卫浚暗中派强盗闯入打砸,家具都锤了个稀巴烂,一回去就要清理,不然又要住客栈了。
天工院建得如何了,能否赶得及年后春季招生?可别搞得乱七八糟,豫王这王八蛋要是敢糟蹋他的心血——呸,不能想这个,一想到某人,脑海里又跳出那封辣眼睛的信,赶紧删掉。
日头过午,京畿的五里驿已遥遥可见,苏晏心中有些激动,又莫名生出了一丝近乡情怯,吩咐在京畿界碑处停下,他要出车厢透口气。
“你们看,这界碑怎么缺了个角,还裂了这么大一条缝?”他绕着巨大的花岗岩界碑走了一圈,好奇地问,“记得我出京的时候,还好端端的……眼下都成这样了,驿丞怎么也不给修补一下。”
高朔道“卑职也不知道。龙指挥使知道么?”
龙泉摇头,但看神情,分明是知道些什么,只是不愿意多说。
荆红追专注地盯着界碑上的裂痕纹路,片刻后笃定地开口“是鞭子抽的。”
苏晏吃惊“鞭子?”
“对,而且不是钢鞭,是软鞭。一鞭下去,开碑断石,此人真是内力雄浑,但似乎又心怀顾忌,故而只削去了石碑的一个角。”
苏晏只是好奇,并没有非要探寻这位奇人的执念,啧啧两声也就作罢了。
在五里驿再次勘合符契时,苏晏有点遗憾,连带也提不起劲应付一脸殷勤的驿丞。他原以为,依照朱贺霖的性格,送行都要追出城来蹲守在驿站,得知他回京的消息,应该也会来驿站等。
倒也不是矫情与自负,非要太子接风洗尘,就是觉得自己一向对朱贺霖的小心思把得挺准,如今猜测落空,难免意外。
苏晏问驿丞“太子殿下这几日来过么?”
驿丞还记得这位名声鹊起的御史出京时,太子微服来驿站送行,显然君臣情分颇重,不敢怠慢地回答“并未来过。苏御史可是有话要交代下官?”
苏晏道“无事,随口问问。”同时默默感慨小太子长大了呀,知道不能跟臣子胡闹,要顾着祖制礼仪了,这是好事。
——但心里到底有那么点不是滋味。
甚至冒出个大不韪的比喻,就像用心养的奶狗,一直都黏人得很,可出差半年回来,忽然就不吃他煮的肉了。
怎么说呢,有点儿淡淡的……酸。
苏晏转身走向马车,对贴身侍卫说“知会原地休息的锦衣卫——启程,进京。”
恢弘高阔的城门前,一队长长的人马由远及近而来。身穿圆领甲的缇骑拱卫着中间的马车,很快通过守卫的身份核查,进入天子脚下的大铭京城。
将苏晏送到府邸门口后,龙泉与褚渊向他辞别,带队回宫复命。高朔略一迟疑,也跟着走了。
苏晏身边只剩下了一名贴身侍卫和两个小厮。他笑了笑,说“咱们回家了。”
这个“咱们”,听得荆红追内心泛起波澜,虽然脸上依然没什么明显的表情,但从眼神中可以看出,心情颇为舒畅。
“大人府邸久无人住,如今想必已长草积尘,属下先进去清理干净。委屈大人在车厢里再待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