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娘们习了一天的歌舞,单纱飘逸的罗裙下,步履乏力而沉重。卸去花钿脂粉,红柳漱口,第一个躺上床榻的人左望右望,先惊呼起来:“这还是我的的床榻吗?进错阁楼了吧!”
察觉异常,离桌案最近的秋娘目光警醒,秉烛细看,话里有种叫人亲近的稳重:“姐妹们的被褥都是翻新过的,是那糟老婆子良心发现还是为了应付宫里的人来审查也未可知。院内姐妹百余人,不知其余又是何情形,大家暂时别吵嚷出来,不然叫人拿住是非,又是我们吃了亏。”
“哼,茜[qiàn]娘真是好性子!我季书芳逆来顺受的日子可是过够了!”接话的女子牙尖嘴利,性子是点燃的爆竹,直率又猖狂,“那糟老婆子仗着坊院主事是她远亲,狼狈为奸,克扣我们饮食起居,若是遇着宫使,我定狠狠告上一状也不受这委屈!”
这位爱憎分明的顶撞那位沉稳娴静的,其余姐妹生怕隔墙有耳,忙上来劝:“书芳,茜娘说的不错,一时动气总得撞点涟漪出来,你忘了昨日因为你去理论一碗爽梨润喉汤,连累我们姐妹都被罚,还将元娘赶出去了的事了吗?”
提到这事书芳又气,“我份例的汤本来就是被克扣了,她还赖元娘偷吃了!”
她们愤恨而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在透亮的烛光里清晰,一丝不差的落在入阁来的商音眸底。
大家才发现,新来的姐妹不知道何时已立在台阶前。
商音瞧见她们都褪去了外裳准备入眠,而自己还是一身汗渍与灰尘,不好意思的说:“我方才拜见善才回来时迷了方向,晚了一些。”
“没关系的,”茜娘秉烛引她进来,见她生得圆润标志,不觉生慕,“听闻雅颂乐坊主涉盗窃案而被抄,想来你就是曲商音了。”
商音讶异:“这位小娘子是?”
“我们唤啥你就跟着唤啥,称小娘子多抬举她呀!”书芳的嘴上功夫又崛起了,她见不得茜娘的贤良淑德,搞得像是在向皇帝的妃嫔见贤思齐,越看不顺眼她就越要冷笑抢白,“茜娘比我们年纪都大,散妓出身,当年她快饿死的时候被韦都知捡了回来,一副好面容配一腔好嗓子得了人家的欣赏,她才得了脸面当我们的大姐大!”
话里话外揭人不堪,茜娘也没有恼怒,笑着反驳:“大姐大我可当不得,昔日的韦都知早在去年时考拔进梨园当副使去了,独我在这云韶院做卑贱秋娘,他在哪里欣赏我呢?隔着梨园的墙缝欣赏不成?”
话尾的笑话一出,大家抿着嘴儿笑,书芳越发不饶人,“墙缝里看人那就不是欣赏了,可不是汉子偷香么!”
“……”
商音感慨,书芳这年龄,嫩蘑菇肩膀头儿还未及笄呢,就已拿闺阁之事随便打趣。
终于惹得茜娘臊了,标致鹅蛋脸儿明明卸了妆还像抹了一层腮红,温柔的人儿要撒气了,直拿棉枕向书芳抛去,“看我今晚不打烂这小蹄子的嘴……你还遇见一条不知道流向何处的沟水就学人家‘红叶题诗’,自己想汉子可别扯上我……”
两位俏佳人互相看不惯,动起手来又能嬉戏闹在一处,闹累了便盖同一床被褥入眠了。
真正想汉子的人,深夜无眠。商音眸里是窗栏倾泻的明月,距离端午斗百草,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
他们大半个月未曾照面了。
那日牢中待罪,防止流言蜚语,他并未遣蒹葭来传信,见字如见人,纸短情长:
钗于奁内待时飞
意在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商音卸下那支耀眼的簪子,蔓草蝴蝶纹银钗,借着月色朦胧,将它收入细软包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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