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刚来大冶铁山视察的时候,沈树人想过很多种可能性:
究竟是先改良冶炼技术,还是改良采矿技术,还是想办法从解决原材料、燃料质量的角度入手、优化钢铁生产……
但愣是没想到,实地走了一遭后,最后却先从矿山作业环境和生产安全的角度着手,看到啥不顺眼的就让人整改,
哪怕要投入一点成本、产出却不明显,至少没有立竿见影的生产力提升。
没办法,说到底,沈树人的灵魂还是后世文明社会来的,他的恻隐之心阈值比明末其他士大夫要低得多。
让他亲眼目睹这种每隔几天就要死点人的生产环境,他是真不能忍。
而明末的士大夫,普遍对于苦力的生死,压根儿就是漠视的,尤其如今流民遍地,廉价劳动力一抓一大把——也别觉得夸张,或者是黑儒家士大夫,这在当时就是正常现象。
后世90后、00后没见过苦日子,觉得生产过程中死个人是很严重的大事。但其实这是进入21世纪后、全国狠抓生产安全的结果。
只要稍微倒退几十年,退到20世纪80年代或者90年代,当时盖房子的农民工,基本上每个楼盘盖完,稍微死几个人都是很正常的。甚至要是哪个楼盘盖完一个民工都没死,这开发商和包工头还能得到美名赞颂。
但这也导致,沈树人的很多整改,一开始不但知县、小吏们不太能理解,甚至连干苦力的矿工群体,自身都不太理解。
……
“你说这新来的道台大人到底想折腾什么?咱这一天天的够苦够累了,还要在矿坑里修坡道。拖这么沉的石磙子碾地,不比挑矿石担子还累?”
“谁说不是呢,要是就累十天半个月的,也就罢了,扛扛就过去了,好歹最近每天能多发一升土豆、半条咸鱼。关键这坡道修完后,将来咱每天运矿石、都得多走好多盘陀路,这不穷折腾么。”
沈树人下令整改后两天,大冶铁山最大的一处矿坑里,几百号矿工就在那儿叫苦不迭地劳作。
坑边一段刚刚修整好的缓坡上,三个身高六尺、肌肉虬结的壮汉,正推着一个石磙子平整路面。
旁边还有几个矮小一点、肌肉也相对瘦削些的,则拿着铲子、背着土篓。
遇到地上有凸起的石块,就挖出来,填到旁边低洼的地方,然后再铲上半锹浮土盖在石头挖去后留下的坑里,用铁锹拍实,最后让磙子碾过。
而干活的人,大多数嘴里都在吐槽新道台大人的不接地气,胡乱给大家整活儿。
那仨推石磙子的壮汉里、最中间的那个,块头也最大,相貌粗豪,一脸短须如钢针。
他姓王,行二,没有正经名字,因为挥得一手好大锤,打钢钎一砸一个准,被弟兄们称为王铁锤。
他二十来岁年纪,自崇祯八年两淮大乱时南下当了流民,已经在这挖了六年矿,旁边身体虚弱的流民同伴,也不知死了多少了。也因为他体力好,资格老,这群百来号矿工都隐隐以他为首。
这几天,他们每天待遇倒是不错,加了点工钱,吃饭也管饱,但一想到以后每天运矿石都得多走路,心里就忿忿不平。
干活怨气大,吐槽声音难免也响了些,就被旁边一个路过视察的监工军官听见。那军官也是个暴脾气,见居然有人不识好歹、背后诋毁道台大人,立刻就抽出皮鞭“唰”地一下抽过去。
“不识好歹的贼厮鸟!道台大人这是为了你们大伙儿做工安生,都给加银子加餐了,还待怎滴?”
这军官正是左子雄麾下的千总卢大头,他今天依然是来给沈树人视察打前站的,不一会儿沈道台就要到了,他先带着亲兵来现场看看,维持一下秩序,没想到就遇到有人背后说坏话。
一年半之前,卢大头也只是对岸黄州府蕲水县黄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