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安娜被带到了艾德里奇的本家的一间房间里,内敛精致的马车直接将她从善堂接了出来,在踢踢踏踏的声音里进入了艾德蒙的本家。一路上畅通无阻,因为艾德里奇是亲自来接她的。
他就坐在马车里,撑着脸一副傲慢的随心姿态,即使是卫兵问话也不需要他亲自出面。士兵们看见标志着的马车,听见车夫的话就会毕恭毕敬地让行,尽管如此,他还是亲自来了。
可从安娜上马车开始,他一句话都未曾说过,让少女困惑又恼怒。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始终阖着,却也因此看不见安娜强自镇定的模样。
那时的安娜即使有什么不满也完全不敢发泄,或者说她有什么不满也再也不敢肆意地诉诸于口。这是她第一次坐马车,也是她第一次见到马车里面的样子。
永辉城并不是特别大的地方,再加上普通市民们几乎没有出行的需求,一般只有那些民众们口中娇惯的上层贵族们,才会用这种方式出行。她曾经远远地看过马车的样子,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高大的白色马匹从路上行驶而过,车轮碾压在石头铺就的路上发出悦耳的声音,马蹄的敲击就像是风铃一样叮当作响,又富有韵律。穿着得体的驾车人坐在前面,平民中能获得这份工作的,都是令人满意的体验了,而坐在马车里的贵族,他们的生活是平民想也不敢想的东西。
那踢踢踏踏的马车声,形式而过带起的风,就这样烙印在了安娜的脑海里。
大概是出于得不到才有的不屑,安娜其实之前一直在心中认为这是炫耀的方式。不过是几步路而已,走走就到了,哪儿需要费那么多的人力、那么多的钱财,去饲养那些马匹?只不过在城中转转,还需要这些做什么呢?不过生下来就拥有花不完的钱财的贵族们想出来的玩乐方法而已。傲慢地、高傲地昭示着自己的富有,昭示自己对他人的轻蔑。
可是这些念头她丁点儿也想不起来。安娜不自觉地并拢着双腿,或许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潜意识中尽可能地缩小自己在马车中所占据的、或者说接触到的范围。她就像是一只被人类捉住,然后扔进笼子的小动物一般将自己努力地蜷缩起来,戒备着周围,对任何风吹草动都极为在意。
她的耳朵好像在此刻变得极为敏锐,她能听见那些从车外传来的人们谈论这家马车的声音,并且将他们从周围喧闹闲聊中完美地剥离开来。她听见他们谈论艾德蒙家的马车还是一如既往地精致内敛,车上坐的是哪位的小姐还是公子哥?有像她那样些许精于此道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报出了当前艾德蒙本家的人的名字,一个个猜测、排除。最后锁定在艾德里奇和他的兄弟身上。
又有人猜这辆马车上究竟是哥哥还是弟弟?人们猜来猜去,谁也说服不了谁?然后有人笑着说,为什么这不是猜这是哪位的情妇呢?非要坐精致的马车,一定是娇贵的女人才需要吧?说不定是哪家的小姑娘搭上了他们中的哪位,一个不小心就出事,要接回本家了呢?
说这话的是个男人,语气越说越为轻浮,语调上扬,在末尾像是有一把飘飘忽忽的钩子。安娜没有看见他,但男人那种轻蔑的、心照不宣的眼神还有言语之下的意思几乎立刻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几乎立刻,一股热气涌上她的大脑,压地她心烦意乱,连太阳穴附近的血管流过一股股血流的感觉都能感受得到,令人烦躁。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指甲压在皮肉上,带来微妙感觉;铺设在马车内的地毯上长长的绒毛划过脚踝的感觉都觉得太痒。
马车很快就过去了,她不再听到男人和他的朋友们的议论,但安娜的脑海中不自觉地开始重复浮现他的话语。
——一定是情妇吧?
她没看见刚刚的男人,但他的脸就莫名其妙浮现了出来。模糊的五官,只有嘴的一张一合是清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