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毕竟还是事关重大,杨沂中虽然不敢直接劝谏,却也沿途步伐缓慢,等到河畔渡口后时更是借口支开闲杂人等来拖延不休,久久不愿开船……对此,赵玖一言不发,只是任由其人表演,直到雪花之中御史中丞张浚从蓝珪那里得到消息,狼狈来到渡口。
“官……官家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张浚来到渡口,见到赵玖当着他的面从容上船,却是再也忍耐不住,直接扑到跟前,拽住对方手中食盒,几乎是带着哭腔询问。
“我弄错了两件事。”赵玖一脚在船内,一脚踏在船帮上,然后一声轻叹。“其一,我以为来的会是吕相公;其二,我以为德远你会直接开口劝谏,却居然问了这么一句话,倒是让我措手不及。”
“是臣拦住吕相公的。”张浚勉力应声道。“事到如今,以官家在这行在的权威,如果一意孤行,想做什么事都无人可拦,而臣为御史中丞,所谓言官台谏,本就有联络宰相、天子的职责,所以才自告奋勇至此。至于臣今日这问,也是臣这几日想明白了,事情本无对错,只是要有所取舍罢了,所以臣是在替所有人不懂官家的人问一问,到底为何要如此?”
“我真不知道……”
“那臣问的清楚一点。”雪花纷落,渡口火盆摇曳,踩在渡口木板上的张浚却根本没有撒手的意思。“为何官家一定要亲手杀刘光世?为何一定要亲手料理逃兵?为何眼下局势已经如此不堪,下蔡已无转圜,官家还一定要在淮河坚守?到底有什么意义?而这一次,官家为何又一定要亲身犯险去对岸?官家难道不晓得,一旦张俊存了歹心,或者他约束不住自己下属,国家便有倾覆之危吗?而之前种种、往后种种,为何官家一定要一意孤行呢?”
“我还是不知道。”赵玖闻言再度摇头。“德远,我知道你是好意,也是真心,可有些事情哪有什么答案?”
张浚摇头不语,手上也根本没有松开的意思,俨然是对这个回答不满……实际上,这位御史中丞既然鼓起勇气至此,若不能给他交代怕也是不行。。
“不过,我也能理解德远……”赵玖见到对方如此形状,反而失笑。“你们这些日子总是拿光武来勉励我,而论到光武,想当日昆阳战前,所有人都说要放弃昆阳,唯独光武坚持不可,然后只带十三人出城去寻援兵,想来彼时也有人会问,将军为何要一意孤行?实际上我也想问问德远,你学问大,你说光武彼时为何要一意孤行呢?按照彼时局势,退一步到襄阳不更好吗?他为什么不愿意退呢?”
张浚微微一怔。
“说到王莽,我也想问,王莽半生儒家楷模,又为何后半生要倒行逆施呢?”
“夫差为何要放过勾践?勾践为何能一十八年灭吴?”
“秦为何能六世明主,步步向前,吞并天下?又为何二世而亡?”
“楚大夫为何蹈江而去?楚虽三户,为何亡秦者必楚?”
张浚已然渐渐失态,便是赵玖身后的杨沂中都听呆了。
“还有李相公拿来勉励我的昭烈帝,刘玄德当日败走当阳,妻离子散,自己也都性命快不保,为何一定要携民渡江?”赵玖继续正色询问不止,竟带了一丝凛然之态。“诸葛武侯又为何要徒劳六出祁山?”
听到这里,想到那夜故事的张浚,手中力气几乎一泄。
“还有张巡又为何要死守睢阳?楚霸王又为何宁死不肯过江东?!”
言至此处,赵玖轻松拿开了对方放在食盒上的手。“德远还不明白吗?你以为我这些日子是没由来的要做这些事吗?我就没有私下问过自己为何要如此吗?而今日所问,不过是我胡思乱中极少一部分罢了。说亚历山大、汉尼拔、凯撒你们也未必知道。只是想的再多,问的再多,我自己却还是不知道为何罢了!只能安慰自己,事情做了就做了,问这么多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