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间的事情,于沈念禾而言不过小小插曲而已,自然没有放在心上。
她回到房中,将原来“沈念禾”携带在身上的房契、地契翻了出来,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回,见得张张纸后的地址开头都是“翔庆军”三字,并无漏网之鱼,终于再无侥幸之心。
邸报的消息同裴继安前次说的一样,朝廷已经遣使往北,看那人选,是要去求和的。
敌寇势大,朝中并无余力,只能割翔庆军以求安定。
一旦翔庆被拱手相让,她手中这厚厚的契书就会形同一叠废纸。
有钱心安,没钱心慌。
指望沈轻云能在敌寇千军万马中活着过来,还不如指望自己能重回大楚来得靠谱。
她思量良久,找了个时间去寻裴继安。
对方很有些诧异,问道“想借东荣书坊的《杜工部集》来看?”
沈念禾点头道“我从前在家中读的乃是家中自藏,长辈手抄,却不知道有这样一版刻本,前次同婶婶去葵街的书铺里逛了一回,听得人说,才晓得原来世间另有好几个版本通行,我没在三哥书架上寻到,便想托你帮一帮忙……”
裴继安却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而是看了她一眼,轻声问道“既是已经去了葵街,都到了书铺里头,怎的不直接买回来?”
沈念禾便学着那些个穷酸书生的口吻道“书非借不能读……”
这话其实只能拿去骗三岁小孩。
可是一部书,即便是寻常刻本也要好几百文,裴继安去衙门作吏,朝廷俸禄加上曹知县私下补贴的饷粮,一个月都未必能有两贯,她已经是白吃白住,总不能太过靡费。
裴继安不点而通,知道这是顾忌自己面子,却是叹道“三哥虽然挣不得几个钱,几部书还是能买得起给你的。”
又同她解释道“我入得衙门以前,也出去跟人做过两年买卖,多少攒下些积蓄,日常穿用其实不在话下,当真没有那样拮据。”
沈念禾半点不信。
当真没有那样拮据,家中会穿用得那样简朴?
听得郑氏说,便是屋子里的床、桌,乃至椅子柜子都是裴继安这个侄儿自己做的,虽说面上看着确实不算差,可若不是穷到一定地步了,怎么会万事自己来?
又不是真正的市井出身,本来就会,更不是那些个竹林隐士或为爱好,或为名声,三年打不好一个棋盘,却能写出以“自余为木工以来”开头的一二十篇文章。
这一位可是真真正正拜了老人,拿着书从头开始学做,据说还把指甲盖给掀掉了好几回!
沈念禾便一口咬定道“当真不是舍不得花钱,只我娘拿那书给我做启蒙,其实已经倒背如流,眼下只是想瞧瞧有无遗漏书篇罢了,并非欲要拿来收藏,也不是细看……”
又道“若是能借自然好,若不能借也便罢了,并非十分要紧,三哥千万不要再去买了回来。”
她最后还不忘贴个补丁,叫裴继安都不知要如何应答才好,只好点了头。
不过等到隔日晚间,他却是提了重重一个书篓回来。
“文士间最出名的刻本有八个,抄本也有五个,我记得祥丰、富临同琪瑞坊这三个刻本内容多有重复,其中以祥丰版最全最精,便没有去找另两个,其余尽在这里了。”
裴继安把那篓子里的书一部一部拿得出来,其余不过用寻常书盒装着,取到最后一部时,却是用书匣盛的。
他将那书匣小心放在沈念禾面前的桌面上,从中取出一个木盒,又自那木盒里捧了十余卷书出来,与此时常见的蝴蝶装不同,尽是卷轴装,一看就是古物,口中则是道“这是平影阁的珍本,虽是再抄,却也十分难得,主家人从来不外借的,看的时候务要小心。”
又提醒道“翻得快些,最多五日便要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