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禾见那贵妇人眼眶通红,眼泪不住往下落,神色间极为激动,然而自己却是全然不认识对方,只觉得甚是奇怪,便站得起来,问道“不知夫人……”
对方将眼泪抹去,道“你……同你娘长得便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又上前几步,道“我姓景,从前是在冯家出的阁,与你娘当年姐妹相称……”
她勉强说到这一处,见得沈念禾行容举止,全不似冯芸,另有一份风流韵味在,可那张脸,明明白白就是冯芸同沈轻云的女儿,然而故人已经杳然仙踪,唯有遗孤存于面前,其中物是人非,实在悲恸,一时早忘了要说什么,却是难以自抑,快步进得房中,扶着沈念禾的肩膀,又去拉她的手,只往怀里抱,哭道“孩子,你到得今日,怎的不来找我?”
沈念禾实在不知道对方是谁,可其人说话、行事俱都像是真诚的样子,叫她颇有些手足无措,抬头见得几步开外有个同龄少女站着,便以眼神示意。
那少女很是机灵,跟着上前几步将贵妇人扶住,劝道“娘,你这般突然,把沈姐姐吓到了。”
郑氏在边上早已忍耐不住,原是碍于礼仪,不好闹得太过难堪,此时见得那少女动了,连忙跟着伸手将沈念禾护在身后。
景氏这才回过神来似的,问道“你娘……是不是没有同你提过我?”
此处得翠楼中景氏要与沈念禾认亲,几条街之外,其夫石启贤则是眉舒目展地看着面前的裴继安,擎着手中那一份折子,问道“我听得左久廉说,这份文书全靠你下了大功夫才做出来,光是翻查宗卷、计算数目都花了许多力气——却不晓得你都查了什么宗卷,那宗卷又从何处得来的?”
左久廉本来坐在一旁,听得石启贤这这般发问,表面上好似没什么,认真细品,里头藏的全是勾子,当真是冷汗横生。
他是被逼无奈才只好把裴继安叫过来的,先前没有来得及做交代,此时便是想要找补也来不及,只得咳嗽几声,暗做示意,但盼此人不愧为是州县吏员上来的,遇事能懂得机变。
裴继安站在桌案前,自然听到那左久廉那一处的异动,不过他并未回头,也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回道“此份文书虽是我写的,却也多得左提举提点。”
石启贤哈哈笑道“你也不用给他说好话,我与他共事多年,虽是个能干的,却未必能把事情说得这样透……”
他语毕,直接将此事略过不提,又把那文书摊开放在桌案上,次第指了几处地方,一一问其中数字来历并口径。
裴继安只扫一眼便全数对应解释了,毫无迟疑,对答如流,一面说,一面还顺手取了笔架上的笔,又抽过一张纸,在上头计算给石启贤看。
他这一处写写画画,先还把步骤、细节都列得出来,后来见石启贤不但对术算之法十分了解,便是对历朝历代的酒税乃至酒业,都颇有研究,说起话来就跳跃了几分。
两人一个说,一个听,俱都十分投入,那左久廉坐在一旁,先还时不时咳嗽两声,欲要吸引裴继安注意,后头见得一个人都不理会自己,偏他们说的话,稍微分一下神,就再跟不上了,连忙站得起来,立在裴继安身边看他再纸上写的内容。
左久廉术算之法远比不上裴、石二人,对酒业、酒税的研究也只有三分,用了十二分的力气才没有全然掉队,满腹心思都放在了听裴继安解说上头,自然无心其他。
他难得如此专注,连头都忘了抬,又只看内容,忘了留心其他,自然没有发现随着裴继安所写的东西越多,砚台里的墨汁已经越发少,到得后头,在纸上的笔画已经写出许多分叉来,更不知道站在一边的石启贤正看着自己。
石启贤着实有些嫌弃。
他是唯才是问的人,听得裴继安说,也时常提出自己疑问,两人讨论得热火朝天,然而饶是如此